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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
  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
  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
  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
  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
  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
  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
  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
  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
  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
  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
  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
  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都赶
  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儿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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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 女

  ·朱自清·

  我现在已是五个儿女的父亲了。想起圣陶喜欢用的“蜗牛背了壳”的比喻,便觉
  得不自在。新近一位亲戚嘲笑我说,“要剥层皮呢!”更有些悚然了。十年前刚结婚
  的时候,在胡适之先生的《藏晖室札记》里,见过一条,说世界上有许多伟大的人物
  是不结婚的;文中并引培根的话,“有妻子者,其命定矣。”当时确吃了一惊,仿佛
  梦醒一般,但是家里已是不由分说给娶了媳妇,又有甚么可说?现在是一个媳妇,跟
  着来了五个孩子;两个肩头上,加上这么重一副担子,真不知怎样走才好,“命定”
  是不用说了;从孩子们那一面说,他们该怎样长大,也正是可以忧虑的事。我是个彻
  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不成。自然“子孙崇拜”,“儿童本
  位”的哲理或伦理,我也有些知道;既做着父亲,闭了眼抹杀孩子们的权利,知道是
  不行的。可惜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我是仍旧按照古老的传统,在野蛮地对付着,和普
  通的父亲一样。近来差不多是中年的人了,才渐渐觉得自己的残酷;想着孩子们受过
  的体罚和叱责,始终不能辩解--象抚摸着旧创痕一样,我的心酸溜溜的。有一回读
  了有岛武郎《与幼小者》的译文,对了那种伟大的、沉挚的态度,我流下泪来了。去
  年父亲来信,问起阿九,那时阿九还在白马湖呢;信上说,“我没有耽误你,你也不
  要耽误他才好。”我为这句话哭了一场;我为什么不象父亲的仁慈?我不该忘记,父
  亲怎样对待我们来着!人性许真是二元的,我是这样地矛盾;我的心象钟摆似的来去。
  你读过鲁迅先生的《幸福的家庭》么?我的便是那一类的“幸福的家庭”!每天
  午饭和晚饭,就如两次潮水一般。先是孩子们你来他去地在厨房与饭间里查看,一面
  催我或妻发“开饭”的命令。急促繁碎的脚步,夹着笑和嚷,一阵阵袭来,直到命令
  发出为止。他们一递一个地跑着喊着,将命令传给厨房里佣人;便立刻抢着回来搬凳
  子。于是这个说,“我坐这儿!”那个说,“大哥不让我!”大哥却说,“小妹打我!
  ”我给他们调解,说好话。但是他们有时候很固执,我有时候也不耐烦,这便用着叱
  责了,叱责了还不行,不由自主地,我的沉重的手掌便到他们身上了。于是哭的哭,
  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接着可又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说红筷子好,他说黑筷子
  好;这个要干饭,那个要稀饭,要茶要汤,要鱼要肉,要豆腐,要萝卜;你说他菜多,
  他说你菜好。妻是照例安慰着他们,但这显然是太迂缓了。我是个暴躁的人,怎么等
  得及?不用说,用老法子将他们立刻征服了;虽然有哭的,不久也就抹着泪捧起碗了。
  吃完了,纷纷爬下凳子,欹斜的匙子,就如一块花花绿绿的地图模型。吃饭而外,他
  们的大事便是游戏。游戏时,大的有大主意,小的有小主意,各自坚持不下,于是争
  执起来;或者大的欺负了小的,或者小的欺负了大的,被欺负的哭着嚷着,到我或妻
  的面前诉苦;我大抵仍旧要用老法子来判断的,但不理的时候也有。最为难的,是争
  夺玩具的时候:这一个的与那一个的是同样的东西,却偏要那一个的;而那一个便偏
  不答应。在这种情形之下,不论如何,终于是非哭了不可的。这些事件自然不至于天
  天全有,但大致总有好些起。我若坐在家里看书或写什么东西,管保一点钟里要分几
  回心,或站起来一两次的。若是雨天或礼拜日,孩子们在家的多,那么,摊开书竟看
  不下一行,提起笔也写不出一个字的事,也有过的。我常和妻说,“我们家真是成日
  的千军万马呀!”有时是不但“成日”,连夜里也有兵马在进行着,在有吃乳或生病
  的孩子的时候!
  我结婚那一年,才十九岁。二十一岁,有了阿九;二十三岁,又有了阿菜。那时
  我正象一匹野马,那能容忍这些累赘的鞍鞯,辔头,和缰绳?摆脱也知是不行的,但
  不自觉地时时在摆脱着。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真苦了这两个孩子;真是难以宽
  宥的种种暴行呢!阿九才两岁半的样子,我们住在杭州的学校里。不知怎的,这孩子
  特别爱哭,又特别怕生人。一不见了母亲,或来了客,就哇哇地哭起来了。学校里住
  着许多人,我不能让他扰着他们,而客人也总是常有的;我懊恼极了,有一回,特地
  骗出了妻,关了门,将他按在地下打了一顿。这件事,妻到现在说起来,还觉得有些
  不忍;她说我的手太辣了,到底还是两岁半的孩子!我近年常想着那时的光景,也觉
  黯然。阿菜在台州,那是更小了;才过了周岁,还不大会走路。也是为了缠着母亲的
  缘故吧,我将她紧紧地按在墙角里,直哭喊了三四分钟;因此生了好几天病。妻说,
  那时真寒心呢!但我的苦痛也是真的。我曾给圣陶写信,说孩子们的磨折,实在无法
  奈何;有时竟觉着还是自杀的好。这虽是气愤的话,但这样的心情,确也有过的。后
  来孩子是多起来了,磨折也磨折得久了,少年的锋棱渐渐地钝起来了;加以增长的年
  岁了理性的裁制力,我能够忍耐了--觉得从前真是个“不成材的父亲”,如我给另
  一个朋友信里所说。但我的孩子们在幼小时,确比别人的特别不安静,我至今还觉如
  此。我想这大约还是由于我们抚育不得法;从前只一味地责备孩子,让他们代我们负
  起责任,却未免是可耻的残酷了!
  正面意义的“幸福”,其实也未尝没有。正如谁所说,小的总是可爱,孩子们的
  小模样,小心眼儿,确有些教人舍不得的。阿毛现在五个月了,你用手指去拨弄她的
  下巴,或向她做趣脸,她便会张开没牙的嘴格格地笑,笑得象一朵正开的花。她不愿
  在屋里待着;待久了,便大声儿嚷。妻常说,“姑娘又要出去溜达了。”她说她象鸟
  儿般,每天总得到外面溜一些时候。润儿上个月刚过了三岁,笨得很,话还没有学好
  呢。他只能说三四个字的短语或句子,文法错误,发音模糊,又得费气力说出:我们
  老是要笑他的。他说“好”字,总变成“小”字;问他“好不好”?他便说“小”,
  或“不小”。我们常常逗着他说这个字玩儿;他似乎有些觉得,近来偶然也能说出正
  确的“好”字了--特别在我们故意说成“小”字的时候。他有一只搪磁碗,是一毛
  钱买的;买来时,老妈子教给他,“这是一毛钱。”他便记住“一毛”两个字,管那
  只碗叫“一毛”,有时竟省称为“毛”。这在新来的老妈子,是必需翻译了才懂的。
  他不好意思,或见着生客时,便咧着嘴痴笑;我们常用了土话,叫他做“呆瓜”。他
  是个小胖子,短短的腿,走起路来,蹒跚可笑;若快走或跑,便更“好看”了。他有
  时学我,将两手叠在背后,一摇一摆的;那是他自己和我们都要乐的。他的大姊便是
  阿菜,已是七岁多了,在小学里念着书。在饭桌上,一定得罗罗唆唆地报告些同学或
  他们父母的事情;气喘喘地说着,不管你爱听不爱听。说完了总问我:“爸爸认识么?
  ”“爸爸知道么?”妻常禁止她吃饭时说话,所以她总是问我。她的问题真

背影

春之怀古

作者/张晓风

春天必然曾是这样的: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了,噗嗤的一声,将冷面笑成了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了山麓,从山麓唱到了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样娇,那样敏感,却又那样混沌无涯。一声雷,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天的云;一阵杜鹃啼,可以斗急一城杜鹃花。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每一丝飞絮都是一株柳的分号。反正,春天就是这样不讲理、没逻辑,而仍可以好得让人心平气和。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扰,兀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空虚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郭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鲜明的王师,因为长期虔诚的企盼祝祷而美丽起来。

而关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经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只小虫在啮草时猛然感到的多汁,一个孩子在放风筝时猛然感到的飞腾,一双患痛风的腿在猛然感到的舒活千千万万双素手溪畔在江畔浣纱的手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相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撅成吹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音来为这季节命名——“春”。

鸟又可以开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负责丈量天的蓝度,有的负责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负责用那双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鸟全不是好的数学家,它们叽叽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终于还是不敢宣布统计数字。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织。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穿越烟囱与的黑森林,我想走访那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



为什么天地这般复杂地把风约束在中间?硬的东西把它挡住,软的东西把它牵绕住。
不管它怎样猛烈的吹;吹过遮天的山峰,洒脱缭绕的树林,扫过辽阔的海洋,终逃不到
天地以外去。或者为此,风一辈子不能平静,和人的感情一样。
也许最平静的风,还是拂拂微风。果然纹风不动,不是平静,却是酝酿风暴了。蒸
闷的暑天,风重重地把天压低了一半,树梢头的小叶子都沉沉垂着,风一丝不动,可是
何曾平静呢?风的力量,已经可以预先觉到,好像蹲伏的猛兽,不在睡觉,正要纵身远
跳。只有拂拂微风最平静,没有东西去阻挠它:树叶儿由它撩拨,杨柳顺着它弯腰,花
儿草儿都随它俯仰,门里窗里任它出进,轻云附着它浮动,水面被它偎着,也柔和地让
它搓揉。随着早晚的温凉、四季的寒暖,一阵微风,像那悠远轻淡的情感,使天地浮现
出忧喜不同的颜色。有时候一阵风是这般轻快,这般高兴,顽皮似的一路拍打拨弄。有
时候淡淡的带些清愁,有时候润润的带些温柔;有时候亢爽,有时候凄凉。谁说天地无
情?它只微微的笑,轻轻的叹息,只许抑制着的风拂拂吹动。因为一放松,天地便主持
不住。
假如一股流水,嫌两岸缚束太紧,它只要流、流、流,直流到海,便没了边界,便
自由了。风呢,除非把它紧紧收束起来,却没法儿解脱它。放松些,让它吹重些吧;树
枝儿便拦住不放,脚下一块石子一棵小草都横着身子伸着臂膀来阻挡。窗嫌小,门嫌狭,
都挤不过去。墙把它遮住,房于把它罩住。但是风顾得这些么?沙石不妨带着走,树叶
儿可以卷个光,墙可以推倒,房子可以掀翻。再吹重些,树木可以拔掉,山石可以吹塌,
可以卷起大浪,把大块土地吞没,可以把房屋城堡一股脑几扫个干净。听它狂嗥狞笑怒
吼哀号一般,愈是阻挡它,愈是发狂一般推撞过去。谁还能管它么?地下的泥沙吹在半
天,天上的云压近了地,太阳没了光辉,地上没了颜色,直要把天地捣毁,恢复那不分
天地的混饨。
不过风究竟不能掀翻一角青天,撞将出去。不管怎样猛烈,毕竟闷在小小一个天地
中间。吹吧,只能像海底起伏鼓动着的那股力量,掀起一浪,又被压伏下去。风就是这
般压在天底下,吹着吹着,只把地面吹起成一片凌乱,自己照旧是不得自由。未了,像
盛怒到极点,不能再怒,化成恹恹的烦闷懊恼;像悲哀到极点,转成绵绵幽恨;狂欢到
极点,变为凄凉;失望到极点,成了淡漠。风尽情闹到极点,也乏了。不论是严冷的风,
蒸热的风,不论是衷号的风,怒叫的风,到末来,渐渐儿微弱下去,剩几声悠长的叹气,
便没了声音,好像风都吹完了。
但是风哪里就吹完了呢。只要听平静的时候,夜晚黄昏,往往有几声低吁,像安命
的老人,无可奈何的叹息。风究竟还不肯驯伏。或者就为此吧,天地把风这般紧紧的约
束着。

月下独酌
李白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碎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既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 醉后各分散
永解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浪之歌

我同海岸是一对情人。爱情让我们相亲相近,空气却使我们相离相分。我随着碧海丹霞来到这里,为的是将我这似银的泡沫与金沙铺就的海岸合为一体;我用自己的津液让它的心冷却一些,别那么过分炽热。

清晨,我在情人的耳边发出海誓山盟,于是他把我紧紧抱在怀中;傍晚,我把爱恋的祷词歌吟,于是他将我亲吻。

我生性执拗,急躁;我的情人却坚妨忍而有耐心。

潮水涨来时,我拥抱着他;潮水退去时,我扑倒在他的脚下。

曾有多少次,当美人鱼从海底钻出海面,坐在礁石上欣赏星空时,我围绕她们跳过舞;曾有多少次,当有情人向俊俏的少女倾诉着自己为爱情所苦时,我陪伴他长吁短叹,帮助他将衷情吐露;曾有多少次,我与礁石同席对饮,它竟纹丝不动,我同它嘻嘻哈哈,它竟面无笑容。我曾从海中托起过多少人的躯体,使他们死里逃生;我又从海底偷出多少珍珠,作为向美女丽人的馈赠。

夜阑人静,万物都在梦乡里沉睡,惟有我彻夜不寐;时而歌唱,时而叹息。呜呼! 彻夜不眠让我形容憔悴。纵使我满腹爱情,而爱情的真谛就是清醒。

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终身的工作。

雨之歌

我是根跟晶亮银线,神把我从天穹撇下人间,于是大自然拿我去把千山万穷装点。

我是颗颗璀璨的珍珠,从阿施塔特女神王冠上散落下来,于是,清晨的女儿把我偷去,用以镶嵌绿野大地。

我哭,山河却在欢笑;我掉落下来,花草却昂起了头,挺起了腰,绽开了笑脸。

云彩和田野是一对情侣,我是他们之间传情的信使:这位干渴难耐,我去解除;那位相思成病,我去医治。

雷声隆隆闪似剑,在为我鸣锣开道;一道彩虹挂青天,宣告我行程终了。尘世人生也是如此;开始于盛气凌人的物质的铁蹄之下,终结在不动声色的死神的怀抱。

我从湖中升起,借着以太的翅膀翱翔、行进。一旦我见到美丽的园林,便落下来,吻着花儿的芳唇,拥抱着青枝绿叶,使的草木更加清润迷人。

在寂静中,我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窗户上的玻璃,于是那敲击声构成一种乐曲,启迪那些敏敢的心扉。

空气中的热使我降生在地,我又反过来去消除这种热气。这就如同女人,她们从男人那里吸取力量,反过来又用这种力量去征服男人。

我是大海的叹息,是天空的泪水,是田野的微笑。这同爱情何其酷肖:它是感情大海的叹息,是思想天空的泪水,是心灵田野的微笑。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
作者:雨夜蝴蝶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沐浴着清幽的梵唱,静静的微绽在忘忧河上。 几乎静止的河水清澈明晰。佛说,忘忧河映射出的,便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于是,我常常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笑着,哭着,开心着,忧伤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笑的时候少,哭的时候多,开心的时候少,忧伤的时候多。
我问佛,佛爱怜的对我说:人生在世就是一种修炼,只有看破红尘之后,才能大彻大悟。 我还是不明白,佛说我不需要明白。更多的时候,我就静静的微绽着,听风,看雨,醉月。
我还记得那个早晨,从未见过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 淡淡的,青色的,温柔的事物轻轻的笼罩了整个忘忧河,爱怜的抱着我,如同佛注视我一般。我只记得佛低声的说着,孽缘,孽缘。我不明白这两个字。 我问佛那是什么,佛说,那是雾。我问佛,什么是孽缘,佛爱怜的看着我,如同那雾抱着我一般,说我总有明白的一天的。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静静的看着人间,一天又一天,看着那么多人一次次的在轮回,重复着前世的故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机缘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不愿意放弃红尘。 我问佛,佛爱怜的掬着我四周的水,说你美丽的绽放吧。 我静静的绽放在忘忧河上,一年年的过去,看着人世的聚散离和,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终于有一天,我对佛说,我想去人间。 佛依旧爱怜的看着我,问我是否真的决定好了,离开他身边去人间。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佛。佛轻声的说,注定的孽缘是逃不过的。佛说,不让我喝忘忧河的水,让我保留这里的记忆。 佛说,他会接我回来的。佛说,当我真正获得一个人的爱的时候,就接我回来。佛说,不让我受到人间的玷污和伤害。我正要问佛,什么是爱。佛把我捧在掌心,送我进入了红尘。
我成为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娘告诉我,生我的那年夏天,村前大池塘的莲池突然冒出了很多荷花的荷苞,我出世的那天早上,荷花全开了,于是爹给我取名叫菡萏。 娘还说,我出生后第三天,有个道行很高的高僧来看过我,说我有慧根,……娘还有话说,可被爹的眼光制止了。 我没有问,我只默默的听着。我知道,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我没有告诉爹和娘。 我偏爱淡淡的紫色,我总能想起在忘忧河的时候,我是淡淡的紫色。 我常常忆起那梵唱,清风,幽竹,明月。
我常常在下午的时候,到村前的大池塘边去看着那满塘的荷花。 我还记得那是个夏的下午,我坐在那棵柳树下,娘说那柳树有五百年的年岁了,我知道其实它有八百岁了,它也知道我是佛前的青莲, 我每次去的时候,它都会跟我说话,我看着那满池的荷花,静静的,一如我当初微绽时般。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阵微风,吹得我的裙摆飘飘,在我拂过挡了我眼睛的头发时,一回眸看到了他,他穿着一袭青衫,如同几百年前那场雾,淡淡的。 他看到我的时候,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我也忘记了回过头来,一直看着他。 直到柳树轻轻的用它的枝条拂过我的手臂,我这才想起,娘说, 女子不可以这样做的。我提着裙摆,匆匆的走了。那年,我十四岁。
后来,我再去看荷花的时候,就常常遇到他,慢慢的,我知道,他叫青。 他总是拿着书,然后我看荷花的时候,他看书,我知道他也在看我,是柳树告诉我的。 慢慢的, 我们开始说话,他教我很多东西,他教我的第一首古风便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常常念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后就反反复复的吟哦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有那个清晨的感觉,像被那雾拥抱着。
后来有一天,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我,伸出他的手,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其实并不懂,我只觉得,那句话说出来时,就像佛平时跟我说话一般。于是我知道了,这个人,是佛为我选的。于是,我轻轻的,把手放在他手上。 那年,我十六岁,青二十二岁。

青说,先立业,后成家。爹和娘对他很满意,也赞同他的说法。 两家为我们办了定亲酒。我不大明白为什么大伙都很高兴的样子,跟他们平时那种高兴不大一样的。 娘开始教我一些事,说是女人份内的。我去看荷花的日子就少了。柳树告诉我,没有了我,荷塘变的很寂寞。 寂寞,这是什么,我不大懂。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嫁给了青。
青对我很好。他总是尽早的回来陪我,他常常和我回娘家,跟爹下棋,娘疼我,不要我下橱。 我就看爹和青下棋。青总是让着爹,青有教我下棋,我看得出青很巧妙的让着爹。 青的公事很多,他总是在灯下奋笔急书。我只能给他端一杯茶,给他磨墨。 每到这时,青总是放下手中的笔,把我抱在他怀里,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轻的唤着水莲,水莲。 青总喜欢叫我水莲,说是他的水莲。他说我身上有淡淡的莲香。殊不知,我原本就是佛跟前的青莲。
那段日子,我根本就没想过在佛跟前的日子。 我的日子,原本过的很平静,但渐渐的,村里有人开始说我了。 是柳树告诉我的。原因是,我没能给青生个孩子。 我觉得很奇怪,我原本就是朵青莲,为什么要有孩子? 青什么都没有说,可我也有看到他的叹息。娘也问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心中不再是平静的了。
我又开始回想在忘忧河的日子。我记得佛跟我说过,只要我真正获得了一个人的爱,他就来接我。可那是什么时候呢。 我问过柳树,有没有见过佛,柳树什么都没说。我觉察到,柳树的时间不多了。原本我想问柳树,什么是爱的。于是我没有问。
那天,娘把我接回家,什么都没有说。青还没有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爹只是叹息的看着我,偶尔叫着我的名字,菡萏。 我听到了村里有迎娶的喜乐声,一如当初我嫁给青时。我觉得奇怪,但什么都没有问,我跟娘说,想去看荷花,娘本来想阻止我,但爹拦住了她,只是叮嘱我,记得回来吃饭。 我很奇怪为什么不让我回家,我和青的家,但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不是夏天,荷塘里什么都没有,柳树也衰老了很多,衰老,这个是我到了人间才学到的。 太阳的颜色很奇怪,红的,柳树说,红的很悲伤,悲伤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记得很清楚,在那片红色里,青的那身青衫,我为他一针一线缝的青衫,变的很不清晰。 他飞奔到我身边,紧紧抱着我,我很奇怪,青是温柔的,可抱我抱的好痛。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我,水莲,水莲,我的水莲。 我一动不动的在他怀里,只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奇怪。从青不清楚的呓语中,我知道了,他的爹娘因为我一直没能给青生个孩子,所以要给青纳妾,青不愿意,他的爹娘就说不纳妾就休了我。 今天是纳妾的日子,可他逃走了。他说,他的妻,只有我。我默默的听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留在青身边的日子不多了。如同我知道柳树的时间不多了一样。
后来,青没有纳妾,他的爹娘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越来越不喜欢出去,偶尔到荷塘去走走,只看到柳树越来越衰弱,我无力帮助它。
我记得佛说过,凡事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强求。青的工作越来越多,他常常是埋头处理到很晚。 我依然给他倒茶,给他磨墨,他也常常把我拥在怀里,呼吸着我的味道。只是,我们不再对诗填词了。我开始在灯火下回忆在忘忧河的日子。
再后来,青有时不回家了。他开始变的憔悴了。憔悴,是柳树说的。娘说,我瘦了很多。我淡淡的对娘笑笑,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从别人的闲谈中知道了,上次给青纳的妾,在青爹娘的家里,虽然青没有在场,可还是进了青的家门。我也知道,青有时没回来,就是住在他爹娘的家里。
我开始等待佛来接我了,可佛为什么还不来啊。 那一天,我记得是夏天,因为我才看了荷花回来。因为不知道青会不会回来,所以我没有做饭。 门突然响了,我以为是青回来了,就走出去接他。谁知道,是个女子,很漂亮,穿着淡红的衫子。她的眼睛也是红的。 一见到我,她眼睛里又流出一种水来,她不停的说着,是你,都是你,是你住在青心里,一直一直都是你,虽然我没见过你,可只有你,才可能住在青心里。 因为有你,我只能做他的妾,因为你,我嫁给他三年,他连碰都不碰我,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你为什么不给他生个孩子?这样,也可以断了我的念头,我也就可以不必还有幻想。 我听不明白,我只看着水不停的从她眼里流出来,我知道,那叫眼泪。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反复的说,可我爱他,我爱他啊,我宁愿只是做他的妾,我可以忍受他不碰我,可是,他就连看都不看我,看都不看我啊。 我走上前去,试着把她的头发从她手里解出来,她一下子抓着我的手臂: “你爱青吗?你如果爱他,为什么不给他生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他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水莲。” 我被吓住了。 这个时候,青回来了,赶的很急的样子,一把拉开她,把我抱在怀里。对她说:“你走。” 她哇的哭了,还是走了。

青拥着我进了屋,急急的看着我,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如果不是为了不失去我,他不会接受名义上的妾的。 他焦急的看着我,反复的说: “水莲,我的妻只有你,水莲,水莲。” 我轻轻的抚着他的头,让他慢慢的静下来。
青的青衫,还是我做的那件,我慢慢的对他笑着。青又一次对我伸出他的手,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慢慢向他伸出我的手,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阔别已久的梵唱,我知道了,佛来接我了。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开始透明,而青的神情突然变的愕然,不,是惨然,他伸出手,想要来抱我,可他无法靠近我。 我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 那年,我二十四岁,青三十岁。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又回到了忘忧河上,伴着清幽的梵唱。我熟悉的看着忘忧河的清澈,风的清扬,竹的修长,月的皎洁,轻轻的舒展着自己。 佛轻掬着我四周的水,爱怜的说,我接你回来了。我看到佛手中的佛珠,少了一粒。 最初的恬适过了。我又开始习惯的注视着忘忧河,看着人间的是是非非。
我看到了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回来多久了?青憔悴了,对,柳树教我的这个词,憔悴。还是一袭青衫,站在村前的荷塘旁,注视着满塘的荷花。 我突然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受,我的花瓣,飘落了一瓣,浮在忘忧河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一点点的衰老,那个我记忆中的红衫女子却没有陪在他身旁。 他一年四季,每天都到荷塘。我透过忘忧河,默默的看着他。佛从不说我什么,只是爱怜的看着我。
我只听佛说过一次,说用一粒佛珠为我换了十年时间,可孽缘还是没能化解开。 青一点点的老下去,我觉得心都被胀的满满的,我突然想,如果我还是人的话,一定会流一种叫做眼泪的水。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淡淡的,青色的,温柔的雾轻轻的笼罩了整个忘忧河,爱怜的抱着我,如同青拥着我一般,我记得很清楚,雾里,有青的声音,轻轻的唤着我,水莲,我的水莲。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粲然的盛开着,吐露我所有的芬芳,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
佛曾经说过,修五百年同舟,修千年共枕。我们是在忘忧河上就结下了因缘,只是我们没有修够时间。
爱怜我的佛,用一粒佛珠弥补了我们缺的时间。我灿烂的绽放着,悠然在青雾中,我的爱在青雾中。 青雾散去之后,忘忧河如昔般的沉静清澈,河面上满是美丽的青莲的花瓣,芬芳了整个佛前,唯留下一支莲蓬,微微的轻颤着。
痴儿,痴儿,佛爱怜的叹息着,把手伸向莲蓬。一滴如眼泪的莲子落入佛的掌中,玲珑剔透,光华烁然,凝成一粒佛珠。
(注解:"雨夜蝴蝶"真名:左柔.北京人,1982年出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2001年8月18日晚,在北京飞往日本治病的飞机上(三万英尺的高空离天堂很近),她因心律衰竭,不幸身亡,年仅19岁.一位难得的才女,她聪明貌美,心底善良,网上的朋友很多,其德足以服人.其才足以傲群,她博览全书,善于引词俱典,文笔甚佳.网上的她聪明可爱,游戏凡尘.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奈何天妒红颜,芳年早逝,实乃天之不公!其笔名"雨夜蝴蝶"最终也在雨夜化蝶归去.正如peakpeng所说:三万英尺的高空,或许离天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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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美丽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根,枯枝萎叶,也喜欢古寺锈钟,破门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倾斜玉栏折裂,喜欢云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退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滚动,然后静止。每当看到这些零星琐碎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它们,直到把它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
我不知道它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像它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它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涵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涵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失去的佳丽对镜哀思。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经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以久的鸽子,并且启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的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黄金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啊!
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们门前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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