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雷霆垂直机动:过年的大致情况描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杭州交通信息网 时间:2024/05/02 07:51:53

关于过年

( 肖克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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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克凡

据说,“年”是一种古代的吃人猛兽,磨牙吮血,先民闻之丧胆。终于有神农氏手持神器将其降服,时值农历十二月三十日。黎民百姓遂称这一天为“过年”,“过”字含有去除之意,过年就是去除猛兽。燃放爆竹的习俗得以流传,也始于“过年”的原始意义。当然,这属于神话传说。

四季为一周期。这一周期,尧舜时称“载”,夏时称“岁”,商时称“祀”,周时称“年”。公元前104年即汉武帝太初元年创立“太初历”,从而有了确切的农历新年。由此可见,“年”之字义不仅表示春夏秋冬四季,而且代表着原始农业社会生活。很遥远了。

百节年为首。有了年,也就有了过年的习俗。过年,“劳农以休息之”,说的还是农业自然经济社会。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然后就过年了。丰收,喜庆,祭祖,敬神,当然也喝酒庆贺。过年,无疑是农人的年终“述职”,也无疑是广大农村的盛大节日。中国人过年的脚步从远古向着近代走来,笑嘻嘻一直走进我们今天的生活,而且滚雪球儿地形成了一套套各具地方特色的“年俗”。譬如南方年糕北方饺子,就是既解饱也解馋的年俗。

今天我们仍然过年,人人都不曾缺席。只是从公元1949年以来社会主义新中国给过年改了名字,叫春节了。改了名字还是过年,譬如一只宠物狗,你叫它方方还是圆圆其实都一样,因为它是你的最爱。然而,事情还是起了变化——那只宠物狗面临失宠,极有可能是宠物猫来了。

尤其进入21世纪以来,有传统文化守卫者惊呼民俗流失。许多市民同样感叹“年味儿”淡了。

年,从头到脚散发着各式各样的年味儿从远古走到今天,一直走进我们心坎儿里。如今,它散发着残余的年味儿从我们眼前悄然走过,只留下一声叹息,渐渐远去而化作一个无比巨大的背影。

是的,方兴未艾的西方圣诞节,一步抢在春节之前,几成“显学”之势。还有西方情人节,也使鲜花市场一派兴隆。莫非真的来了一群洋种宠物猫?

此消彼长。淡了的是味道,远了的是背影。各式各样的民俗都快成文物了,中国传统文化被“全球化”压迫得气喘吁吁。

其实不光是春节。中国人一年到头原本有许许多多节庆,从而构成了我们坚不可摧的无处不在的民俗生活。春节之后,还有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以及重阳节,只是更多的民俗节日已然退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使人觉得它们根本不曾存在似的。试举凡例:

正月二十五,填仓节。罗灰于院中,名日打囤,其中放置谷粮少许,谓之填仓,据说老鼠这天娶亲;三月初三,祭祀文昌帝君,其实是“惜字纸节”;四月二十八,药王爷诞辰节,民间多有盛大庙会;六月二十一,火神爷诞辰,家家吃面,打卤儿炸酱均可;七月十五,盂兰节,放荷灯,烧法船,做水陆两路道场;七月初七,乞巧节,女子设瓜果,祀织女,谓之乞巧;八月初三,灶神节;八月二十七,孔圣人诞辰,学校放假,祭祀于文庙;九月十七,财神爷诞辰,燃放爆竹,活鱼放生,供奉猪羊以祀……

一个个民俗节日已经消隐,一个个民俗节日正在淡化。五月初五必须吃粽子的,渐少;门前悬挂艾叶与菖蒲叶的就更少了。九月初九食糕者,不多;登高者,也不多。当然还有愈滚愈小的元宵。

时光似水。经过似水时光的潺潺淘洗,时至今日自先民时代流传下来的许多民俗也渐渐淡然了,仿佛一件被洗得褪色的衣裳。这不足为怪,因为我们在时间里成长,同样也在时间里丧失。全世界任何一个古老民族都不可避免地经历过这样一个有得有失的历史进程。尤其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我们只能竭力保有自己的话语权,争取得大于失。

比时光淘洗更为激烈的是时代变迁。纵观我们不胜其多的民俗节日,无不深深打着古老农业社会的烙印。正月二十五填仓节,因为家家户户设有粮囤,残留着保护粮食的文化原型。四月二十八祭拜药王,恰恰由于农业社会缺乏医疗保障体系。六月二十一火神爷生日,全家借机猛吃一顿美味捞面,具有合法解馋意义。七夕乞巧节本身就充满了男耕时代的“女织”色彩,没有缝纫机,必须练就一手好女红。

我们满怀深情地回顾历史上一个个世俗化的节日,发现它几乎均以吃穿为外部特征。譬如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烙饼炒鸡蛋,这完全以吃为内涵,理想过于外露。于是过年便令人欣喜地成为贫苦大众的“解馋节”。到了除夕夜,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穿上新裤新袄。这是因为农业社会生活贫穷,一年到头只有这么一次买布裁衣的机会,怎能不“去旧迎新”呢。一年一度的新桃换旧符,深刻地描绘出“年”的大众意义。

一吃一穿,构成了我们民俗节日的主要内容,这就是苦难贫乏的中国历史特色。腊月二十三糖瓜儿祭灶,敬神之余全家老小品咂糖瓜儿当属物质大行动。唯物论哲学告诉我们,世界是物质的。糖瓜儿就是明证。

经济发展,社会昌明。一吃一穿一旦被视为寻常之事,我们无疑正在走出落后的农业社会而转入先进的工业时代。告别工业时代而进入电子时代,人们便感觉年味儿淡了,民俗生活成了遥远的历史背景。当年春节期间的相互拜年,起早赶路,叩门行礼,拱手问候,可谓礼数甚多,不堪重负,俨然一套极具操作规范的“拜年教程”。这样的节日习俗只能说明社会处于交通不便、交际缺失、信息梗塞的低水平生活状态。关于公共交际与信息交流,中国人最为日常的方式就是赶集。过年,就是一次无比盛大的集日。

一俟进入信息时代,以过年为代表的具有明显农业社会特征的民俗生活,只能渐渐淡出。网络时代的生活使得热爱赶集的国人逐步沦为四肢不勤的室内动物。如今,中国许多城市春节期间禁止燃放鞭炮,似乎也在改造着民俗。没了年夜的鞭炮轰响,从而留下一个巨大的民俗文化心理空间等待填充。事实上,一个个没有爆竹炸响的大年夜也就这样过来了,我们照样将网络时代的春节生活进行到底。

多年固有的民间习俗随着社会变迁逐渐淡而化之,势必出现新的民间习俗。以抢救民俗著称的文化名人冯骥才先生就说过,除夕夜全家围坐电视机前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已经成为新的民俗。

初一上网、初二充电、初三手机全球转。假若出现这样的新式年俗,那么很有可能导致初一速冻饺子、初二方便面、初三比萨饼煎鸡蛋的中西合璧的饮食景观。无论旧俗新俗,其实都是民俗。

回首历史长河,过年也确实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常规。假若平时你粗茶淡饭甚至吃糠咽菜,过年则杀鸡宰羊熬鱼炖肉。假若平时你足不出户甚至划地为牢,过年则走家串户访亲问友。过年是打破常规生活的惟一理由,过年也是寻求非常规生活的惟一契机。平时滴酒不沾的人,过年时竟然喝了两盅。平时俭朴得近乎吝啬的人,过年时竟然出手阔绰。平时不擅言谈的人,过年时竟然滔滔不绝。“老夫聊发少年狂”,过年,使你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过年,使你觉得自己过着另外一种生活。妇女们赢得了平日里难以赢得的生活自由,可以坐在家里打上几把纸牌。孩子们获得了平日里无法获得的经济效益,压岁钱和糖果什么的。

我们一年的生活是一只巨大容器,过年就是这一只巨大容器的排放口。我们一年的生活是平庸乏味的三百六十五天,过年则成为超凡脱俗的巅峰时刻。巅峰时刻有可能获得巅峰体验——尴尬变得不尴尬,忸怩变得不忸怩,平庸变得不平庸。只有虚伪变得更虚伪。

过年,只是孩子们的狂欢节。过年,有时也是成年人的假面舞会。这就是过年的特异性。这种特异性极其明显地体现在可爱的孩子们身上。孩子是社会生活中的弱小者,也是家庭生活中的被管理者。孩子们的生活就像一台复印机,一天天没有什么两样。只有过年,生活才焕然一新,衣、食、住、行、玩,统统变得跟平时截然不同,甚至就连雷打不动的生活秩序也因过年而发生松动。过年,首先是孩子们怦然心动的节日。

如今时代,物质的极大丰富,精神的极大解放,人生价值的极大提高,使得“中国小皇帝们”天天都在过年。孩子俨然成了老子。过年,首先在“祖国的花朵”心目之中丧失了特异性。俗话说,孩子是生活的未来。我们的年味儿就这样在“未来”身上提前淡化,失去了它传递了几千年的独有魅力。

社会发展,时代进步,这本身体现了生生不息的生命传承。不同的是我们的祖先有幸赶上了散养柴鸡蛋,我们则只能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回家过年的城市地铁。其实这就是我们曾经的生活,只是一辆牛车换成一列地铁而已。

无论怎么说,我们的春节正在渐渐成为一只民俗空壳。流失的,已经一去不返了。

(作者系著名小说家、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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